曾因“7000萬嫁女”轟動全國的山西煤炭大王邢利斌,1月6在上海溘然長逝,一個時代的縮影代表就此隕落。
這位極富爭議,褒貶不一的煤老板,最終死在了煤炭的又一輪“黑金盛世”之中。
其實早在2008年,史上規模最大的山西煤炭整合大潮之后,這些曾經顯赫一時的煤商,已經陸續成為時代轉型的背景板。
張新明、邢利斌、丁書苗、陳鴻志、賈廷亮……他們出身草莽,靠膽量和豪賭突破階層限制。但最終又因煤而敗,從“天堂”跌落凡塵,乃至墜入地獄。
作為上游能源礦產,煤炭難逃輪回宿命,在新一輪煤炭超級繁榮周期里,煤老板們幾乎銷聲匿跡——他們作為一個群體,已經“死”在了新的黎明到來前。
而與之相對的的則是,乘著全球能源和煤炭價格暴漲的東風,印度煤老板高塔姆·阿達尼在2022年曾以凈資產1370億美元,成為僅次于馬斯克和貝佐斯的全球第三大富豪。
但阿達尼的財富傳奇已經絕無可能在中國上演。經歷煤炭整合、供給側改革、淘汰落后產能,一輪輪重組兼并后,國有資本已成我國煤炭產業絕對的所有者和掌控者,煤老板們基本消逝在了歷史的長河中。
黑金再來
我國煤炭行業也經歷著周期輪回,但受政策影響更大。
誰曾想,在新能源火爆的年代,A股漲幅最大的居然是煤炭。
2022年,A股指數全線下挫,煤炭板塊卻成為唯一上漲的子行業,顯著超出市場預期。全年中證煤炭指數漲幅超10%,區間最高漲幅高達41%。
煤炭甚至成為基金經理跑贏市場的“勝負手”,因為重倉煤炭,黃海管理的萬家宏觀擇時多策略以51.43%的收益率奪得年度權益基金冠軍。
許多新股民對煤炭的認知還停留在“高污染、高耗能、夕陽產業”的刻板印象,但冠軍背后自有他的邏輯,市場不會平白無故的上漲。
一是外部擾動,地緣沖突爆發后,歐洲能源危機愈演愈烈,導致歐洲煤炭需求激增,我國煤炭進口量大幅銳減。
我國煤炭產能位居世界第一,但由于需求量大,早在2008年就轉為煤炭進口大國。進入2022年,世界最大煤炭出口國印尼突然宣布暫停一個月的煤炭出口,以緩和國內的能源緊缺問題。直接引發了動力煤價格的上漲。
二是內部供應受阻,淘汰落后產能及環保要求下,新增煤炭產能無法在短期內提升。
“消失”的供給遇到“遲來”的需求,煤價上漲也就順理成章。去年9月30日當周,全球最大的煤田美國阿巴拉契亞的煤炭現貨價格漲至204.95美元/噸,創2005年以來的最高紀錄。標志著煤炭進入沸騰的頂點。
我國煤炭行業也經歷著周期輪回,但受政策影響更大。2000年世紀之交后,我國經濟駛入快車道,煤炭供不應求,但由于早期管理混亂,一批私營煤礦野蠻生長,煤老板在三晉大地應運而生。
2008年起,煤炭大整合帷幕拉開,再加上當年爆發全球金融危機,煤炭市場瞬間遇冷,增速放緩。
但此后的“四萬億”刺激政策猶如天降紅包,經濟回暖,煤炭供需兩旺,價格再次上揚,到2012年煤炭市場經歷了一輪小牛市。
繁榮過后,衰退來襲。2012年-2016年,歐債危機反復惡化,我國經濟增速放緩,煤炭遭遇一輪大熊市,秦皇島動力煤平倉價(Q5500K)由700元/噸驟降至400元/噸左右的歷史冰點。
2016年開始,煤炭行業啟動供給側改革,推動淘汰落后產能,供給側優化后,煤價出現一輪小幅上漲。
而煤炭真正的大行情起始于2021年。當時內外部多重因素疊加下,煤價掀起一波旋風式上漲。秦皇島(山西產Q5500)動力煤價格在當年10月一度飆升到2500元/噸,較年初暴漲4倍。
密集政策的持續高壓下,煤價自高點快速回落,但在2022年,一系列全球范圍內黑天鵝事件的爆發,令煤價依舊在歷史高位運轉。
黑色的金子,再次成為全球資產中耀眼的明星。
煤企狂賺
這一年,中國煤炭企業終于洗掉了煤渣味兒。
隨著煤炭“黑金神話”再度上演,煤炭企業一改往日灰頭土臉的形象,成為市場香餑餑。
有數據顯示,全球二十大煤企在2022年斬獲977億美元利潤,去年同期僅282億美元,同比劇增2.5倍。
嘉能可、必和必拓等礦產巨頭在這一年樂開了花,全球股市腥風血雨中,他們的股價還能逆勢增長,并創出歷史新高。
這期間,兩大巨頭之間還發生了一筆有意思的交易,煤價暴漲前,必和必拓還在考慮出清煤炭業務,最終和英美資源集團以1.01億美元將Cerrejón煤礦66%的股份出售給嘉能可。
而在2022年上半年,Cerrejón息稅及攤銷前收益高達20億美元。金融分析師們驚呼:“這可能是任何人都沒見過的、最好的交易了。”
這一年,中國煤炭企業也終于洗掉了煤渣味兒,揚眉吐氣了一把。雖然他們也曾經歷過一段鍍金時代——但最終卻成為許多投資者不愿回憶的黑歷史。
2007年10月9日在上交所上市的中國神華,就是那個時代的賽道股,就是那個年代的寧德時代。
開盤當天,中國神華直接高開68元,并以69.3元收盤,比發行價大漲87.35%,一舉上升為全球第二大市值的礦業公司。但時任公司董事長陳必亭對股價“還不夠滿意。”
國際投行也開始瘋狂“吹捧”, 瑞銀認為中國神華的目標價應該是101元港幣(此前已在港股上市),對應2萬億港元市值,買方機構直呼震驚。
此后四天其股價連續大漲,攀升至94.88元的歷史最高位,股民趨之若鶩,瘋狂追逐。但就和當年48元滿倉中石油的投資者一樣,中國神華自此被釘在了資本市場歷史的恥辱柱上。
2012年前,盡管每年的利潤都在增長,但其股價就像滑落的流星一般急速下墜,從最高點至最低點暴跌了80%。
但就此遭受責罵,中國神華也十分委屈。因為上市以來,中國神華在A股分紅2658.36億元,加上港股,總分紅超3200億,2021年9.6%的股息率,讓各路民企“鐵公雞”們汗顏。而如此高的分紅,也抵不過股價的巨幅下跌。煤炭在為中國經濟增長,為民生保障做出巨大貢獻后,被資本市場“遺棄”。
如果不是去年夏天的缺電潮,不是歐洲的能源危機,煤炭股還將繼續掩埋在歷史的塵埃中。
2022年,中國神華預計年度利潤超700億,創歷史新高;陜西煤業,山煤國際,兗礦能源股價利潤均達到歷史最高值。
舊能源陣營中的幾乎所有成員,都在2022年證明了自己的價值。
歷史洪流
邢利斌就是煤老板中一個典型的縮影。
作為全國煤炭第一大省,10年間,山西產能近100億噸,占全國產量的1/4。2021年全省煤炭產量達到11.93億噸,占全國產量的1/3。山西七成以上的煤炭產能用于對外輸出,保障全國的能源供給。
2021年,山西名義GDP增速達到28%,位居全國第一;實際GDP增速9.1%,位居全國第三。這背后,煤炭功不可沒。
但是當周期再臨、煤炭狂賺的年代,煤老板們卻已經集體消逝。
邢利斌去世的消息,勾起了人們對這一中國最具代表性的暴富群體的回憶。
那是一段野蠻又荒唐的“黑金傳奇”史。世紀之交后,三晉大地涌現出一批批煤老板,他們橫沖直撞,膽大妄為,靠著豪賭和膽識,積累巨額財富。
回顧他們的發家之路,實在難以將他們定義為企業家。因涉黑、賄賂、洗錢、煤權勾結、非法經營,張新明、丁書苗、陳鴻志、賈廷亮等煤老板被一一判刑,鋃鐺入獄。
原山西省省長李小鵬就曾對外公開宣稱:山西很多腐敗案件背后都出現了煤老板,都涉及煤炭資源交易。
邢利斌也曾于2014年被調走調查,但他仍被當地人予以褒獎,民間口碑不錯,這已經算是鳳毛麟角。
新世紀之初,富豪榜上頻頻爆出曾經并不知名的山西煤炭大亨,他們快速崛起,又極速隕落。2007年,邢利斌登上胡潤富豪榜,兩年后身價達到60億元,公司總資產600億元的頂峰,而到2014年,邢利斌已經銷聲匿跡。
其實,邢利斌在2012年的"7000"萬嫁女時,已經是強弩之末。當年,山西全省礦井數由2598座銳減到1053座,辦礦主體由2200多個萎縮到只有130個,30萬噸以下的煤礦全部被淘汰。
最危急之時,邢利斌的聯盛集團負債近300億元,基本喪失債償能力,與聯盛集團有擔保關系的民營企業總計欠債超過200億元。2013年底,聯盛集團開啟重組之路,邢利斌也在次年被帶走后杳無音訊,直到被曝出去世的消息。
可以說,邢利斌就是煤老板中一個典型的縮影,在轟轟烈烈的煤炭兼并重組中,煤老板們被掃到了歷史的洪流中,取而代之的則是大型國有企業。
2021年中國煤炭產能前十名全部由國有企業占據,代表人民持有這些價值資源。前二十名中,僅有內蒙古張東海父子創辦的伊泰集團,以及郭建軍、郭金樹領導的匯能集團兩家民營企業上榜。山西煤老板早已不見蹤影。
在煤炭早期發展的粗放期,催生了“煤老板”這群特殊的“歷史怪胎”,他們賺錢速度驚人,但花錢速度更快,他們曾買爆三里屯SOHO,拿著現金砸向北京的豪宅和豪車4S店。在山西破爛的道路上行駛著全球最頂級的跑車。說他們是改革開放歷程中最吸引眼球的怪異群體并不為過。
他們投資電影,迎娶女明星,送孩子去澳洲、英國、美國留學,試圖洗脫自己“土老帽”、“暴發戶”的不良形象,實現從草莽到精英的華麗轉型,也試圖保住自己天文數字一般的財富。
但這些只能是徒勞,邢利斌們窮極一生都沒有做到。